楽園・Ⅱ

你若要问起我的梦想,
看一眼那不勒斯——
那是我所爱之人的故乡。

【子分中心】“Capreae” - “女妖号” Chapter 27 多事之秋(上)

Chapter 27 多事之秋 上

最盛的夏季过去了。皇家港步入了多雨的秋季,芒芒日光被遮蔽在层层连绵的雨云之后,这天上下来的阴绵雨水却又无力冲刷去街巷上的污秽,只徒力滴落在那些藏污纳垢的缝隙里,滋生霉菌虫孽,到处肆虐。

“费尔南德斯上校!”

亚瑟·柯克兰医生又一次撞开了安东尼奥办公室的门,这已经不是这周以来的第一次了。他面带愠怒,因为在他这样尽职尽责的医生看来,救治人命就是他为人的准则!而阻拦他行这准则的一切妨碍又岂止是大逆不道?简直都堪称是下到那永恒之火里去的罪过了。

“费尔南德斯上校!”医生的嗓子是粗哑的,连日来在狱中的忙碌使他也不免容易被过上些许病气。好在他对付疾病的本领高明,常年缺医少药的海上漂泊使他比寻常的陆地上的医生更懂得预防疾病的妙手良方。因此他只是疲累地哑了嗓子,不至于在这样的坏天气里惹了重症,发烧不治。但是他的病人就没有如此的好体力了。

“费尔南德斯上校!!!”

由于上校对自己闻而不见,医生的语气已经非常不满,这导致始终低头忙于文书的安东尼奥在医生喊他到第三遍之后终于肯抬起头时,发现医生已经怒不可遏地双手拍上了他的办公桌。

“上校!您怎么敢拦截改造监狱的工程款?!那可是总督特批的款项!市政府好不容易召集起来的工匠险些就因为领不到工钱罢工了!您是要人犯们在受审判之前都病死在牢里吗?!”

“那岂不是正好?省去了开庭的功夫,法官大人也会高兴的。毕竟市井的案子也都堆积如山。况且我拦下这笔钱也是为了海军的补给。市政府的拨款纵没了,修缮牢房这笔钱总督也不会吝啬嘛。您说是不是?”

“我不管您出于什么恩怨要榨干总督的钱袋,您说的话我一点儿都不赞同!想想看,这次您亲手抓获的要犯如果病死在牢里,我相信总督府上的茶水定然够您享用,不会只供您喝上一壶!”

柯克兰医生不是傻瓜,这一点,他已经用自身的行动证明了二十来年了。然而他的智慧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却不仅限于助他自保,有的时候,还使他不可避免地卷入一些麻烦。譬如眼下他莫名无辜地夹在总督府与海军驻所的恩恩怨怨之间,而且这情形若要细细算道来,居然也是柯克兰医生自己推波助澜、一力促成的。

他可算是明白了,找到皇家海军总指挥发火对于宣泄这些时日以来积沉的怨气恐怕是没有分毫的用处。而他的病人,就是那位被关照在条件最好的牢房里的前子爵·海盗船长·海军要犯的情形看起来一日不如一日,叫亚瑟继续在总督府上讨生活的日子也是战战兢兢,哪里还顾得上海军上校与他耳提面命的那些见鬼的事情!“天主啊!”亚瑟曾经向那军官争辩道:“他首先是我的病人,如今受了伤,感染了,发着烧,整日不见醒!您既这样着急地想知道海盗们跑路的情形,不如直接严刑逼供还来得快些!我也好向总督府上那三位大人辞职了!”而且就连上校的副手也给医生帮腔。那位大人吐着烟圈嘲讽他的上司,“海盗可是你亲自带回来的。你与他朝夕相处了可有一整年,怎么到今天反而还要别人帮你打探小普罗旺扎诺先生的心思呢?”看见到这一句话堵得上校大人哑口无言,亚瑟总算是咽下了一口气,觉得为这可怜的犯人提供治疗时的罪恶感也减轻了许多。可尽管他有心尽力去救治,却无奈各处受限,病人的情势依旧严峻,叫他这做医生的心总也安宁不下来。


亚瑟这天去号室里查看病情的时候,仍旧又遇见了来探望的子爵阁下。他已经在此与他的兄弟相伴多日了。这位大人为了长兄不辞劳苦,也不畏惧牢中绝对称不上干净整洁的恶劣环境,尤其是他自身还体弱易病,这份真心实在难得可贵。为子爵阁下的身体着想,亚瑟也曾几次出言相劝,希望子爵回避,以免被过了病气。在被子爵坚定回绝了几次之后也便放弃了,只是教会子爵阁下如何抵御病气侵袭,提醒他注意莫要过度劳累,以免倒下,影响了每日的探望。见子爵一一遵照亚瑟所言而行,亚瑟也就任他逗留于此。如今牢房里还暗无天日,他的病人有兄弟相陪,聊胜于无。 

“我从前听哥哥的手底下人说过,”子爵告诉亚瑟说,“这牢房的苦头,哥哥哪怕是在刚落到海盗手里去的时候也没吃过。”

“瞧得出来,”亚瑟听闻这话并不惊异,他听子爵有些哽咽,不由得想要说些宽慰的话,便又讲道,“您的兄长在少年时候被照养得很好。一般的人在寻常情形下碰见您的兄长,多半是想不到他竟是一名海盗的。”

“但是柯克兰医生却把我哥哥的身份给瞧穿了,”这话自然是有几分咬牙切齿,子爵虽然系着口罩,却也看得出他眉头紧锁,“您如果也是一般的医生倒罢了!”

亚瑟·柯克兰叹了一口气。

“您的兄长在发育的时候饮食算是精细,而且摄取的营养足够他修习武艺,因此他又有充分的锻炼,充分而不过量,您见识过他的身手了,阁下。他不曾为习得那一身好身手吃过苦,我是指,他不曾遭受强迫。海盗在海上饥一顿、饱一顿,纵使有足够的存粮,营养总是偏的,身体上也会伤痕累累,但是您哥哥在从前没有经历过这些。虽然他的胃病得了有几年,然而我可以告诉您,在他生病以前,在更多时候,他是生活在陆地上的。”亚瑟给病患用了一剂退烧针,药剂是他自配的,他在从前的船上常用,从海盗们口中赢得了起死回生者的敬畏之名,然而贸贸然在陆上人跟前施用就显得太过冒进了,若非他被迫证明了陆上人们信任的所谓更稳妥的保守的疗法在这位患者的身上全无起色,也轮不到他施展自身在危情中习得的全副本领来力挽狂澜,而不至于被扣上异教邪术的罪名,“我如果是一般的医生,便不能把这事情告诉您了,子爵阁下。”

然后他就去更换病人额头上的冷巾,在要把新绞的冷巾敷到病人额头上去的时候,兴许是这动作把病人弄醒了。罗维诺用尽力气朝向为自己治疗的人看了一眼,视界却不清楚,浑浑噩噩地认错了人,呜咽了一声:“又麻烦了你……海格……”

亚瑟干巴巴地眨了眨眼,一转头,子爵阁下已经叫人往总督府上报信去了。

 

啊……安东尼奥是个骗子!他的素行都是伪装,待船长是一片虚情假意!他说的鬼话……全是谎言!全部都是!

贝露面色苍白地走下马车,在旅店的走廊里婉谢了“护送”她来此地的两位男士的好意,并且恳请他们也早些去休息——然而她已知道自己说这话无用!她不瞎也不聋,更会动脑筋打探!在从总督府出发的当日贝露就已察觉出总督府昨夜绝不似安东尼奥告知她的那般安宁无事。然而她看着随处可见的海军与卫兵,深知自己已无法久留此地,只能顺从地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忐忑,过了一日半终于抵达了此地。这姑娘还来不及为自己没有再次被卖入火坑而庆幸,就已经为她的东家遭受的出卖而感到愤愤不平!这其中固然也夹杂着对自己将要遭受何样处置的惶恐不安,然而更多还是对罗维诺这位阴错阳差地护了她、叫她身在风尘却至今不曾蒙受欺辱的恩人的忧心。

贝露在首都长大,那十几年的日子实不如在托图港为海格力斯先生管照猫来得舒心。她在那儿见识了真正主宰自己生计的女士们,看见她们存下各样黄白之物傍身,听她们夸耀东家从不贪图苦命女人给自身积攒的养老钱;她记得在首都时候看见的女士们如果不自立门户,就别想往自己口袋里拿进一个子儿,然而出了楼门的女士十之八九都没有活路!如今想到和自己一样年纪的姑娘们多半已经出去社交,而她却仍旧只需养猫碾药,又见过海格力斯先生对老鸨耳提面命,说是挣钱的姑娘不差她这么一个——这却也不是先例了。贝露由不得就存了念想,假使自己表现得再得力些,叫东家也记得她,或者得以归还自由之身,这兴许也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了。

贝露既存了这般心念想,自然少不了在托图港用心。海格力斯的吩咐她都做得仔仔细细,赢得这位先生几次在东家跟前提起她,使得她偶尔也为东家做些细碎琐事。几次下来东家也终于记得她了,还亲自问过她的意思,问她是否有意留在医生身旁服侍——不过是做些侍女的活计,顶多再加上做医生的助手,却总比卖身强上许多!她自然是感恩戴德,把给了她这条出路的东家当作命里的贵人来尊敬了!可现如今她的贵人遭受背叛,身陷囹圄,这姑娘想到如此就有满腔的不服气,一心钻了“必须做些什么”的牛角尖,阴兀地在马车里日夜盘算者如何自保又要如何脱困……这会儿沾了床,终究还是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

这一睡又是半日一夜,就连那两个士兵见她在房内闭门再不出现,恐她逃跑而破门而入的动静也不曾把她吵醒,这又是旁的话了。

这姑娘睡了许久,醒来时候因为精力充足,脑子也比在马车上那时更机灵许多。她拉开窗帘,从几层楼的窗户探出身子去瞧天气,当然也瞧见了在门口晒太阳的卫兵冲自己打招呼。她便索性盛装打扮一番,拿出从小修习的淑女本领来,同两位绅士说自己想要上各处去转,但是孤身一人又不便利,恳求有人陪同——这是理所当然的。就这样过去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最初她还有所不安,到了第五天,她就十拿九稳了。她这天花了半日写了一封笔记潦草、措辞慌乱的信,托一名士兵带给霍兰德老爷去。这写信的可怜姑娘指认了两名海盗并且恳求那位军爷搭救自己。再之后她就闭门不出了。这样又等了好些日子,她所指望的那位军爷可算是亲自来审问她了。

“女士,你不用慌忙,”霍兰德依旧咬着烟杆,向端茶给自己的女士表达感谢,却并不打算饮用它,因为那茶杯和茶碟磕磕碰碰的,茶水至少洒出了三分之一,“我收到了您的信,知道您心中不安。现在我既来了,您可以慢慢道与我听。”

“霍兰德大人!”

这小姑娘惊惶又紧张地按着自己的心口,这恐惧可绝不是假的,因为她正企图半真半假地编造一个弥天大谎,一旦露出破绽,却不只关乎她一人的性命呢!

 

——这是何等样的世道啊!

皇家港的法官这日在总督府上吃了便饭,总算在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前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几乎是没有好气地把假发丢在桌上——托大半个月前大闹总督府的海盗们和总督本人的福,他今日就不曽得空把这顶假发放回它该在的地方。法官大人想到自己一把年纪,就觉得真是要了老命,折腾不起了!可这事情还远没到完的时候!好在多亏有皇家海军前些时日已算是把海盗们扫了个干净,长日节来闹事的罪犯们已经排在了最末尾,否则这日复一日的审判非得毁了他的嗓子不可。

这位大人如今只想要喊医生。他累得咽喉辣辣作痛,然而与他共事的大人们都还不消停。海军的指挥官先生催促着法院赶紧多判些绞刑,好给海军驻所的监牢里腾地方。然而法官是出席了长日节的晚宴的!小普罗旺扎诺先生由霍兰德中校一路护卫来给总督请安的时候,法官就站在边上!这也正是法官今日不得空闲也要上总督府去与罗马老公爷一叙的因由。剿匪总有时日,皇家海军不见得在此地常驻,便是常驻也注定是流水的兵,比不过总督的寿数!法官宁肯一时受一受这夹板气,也不要被那位罗马公惦记,在皇家港难以行事不说,日后调任还得不到举荐。

“我必须想个辙。”

忍耐了一夜因为神经衰弱而产生的偏头痛,法官大人庆幸着第二天是休息日。然而法庭的助手们就不那么好运了。上午十点刚过,他们就被法官大人派出的信函催促出了家门,在法官大人的宅邸汇聚一堂,听法官抛来总督与海军上校抛来的难题。

“女妖船长是这片海域里顶顶大名的海盗了,法官大人。”一名助理愁眉不展道,“想当初总督与勋爵还曾经遭受过女妖号的绑架!不过是去年的事情哪!如今总督居然希望我们轻判乃至于最好是放人……法官大人,您若是公开做出这样的审判,只怕不得民心啊!”

“法官大人可是两头为难。那的确是曾经绑架过总督、勒索过托图港黄金的海盗。但却也是保护托图港于危及之时的英雄啊。”又是一个年轻人,不幸地抽中了恶签,被踢去做大海盗的辩护律师,虽然从总督那里得到了审判结束之后就能够获得提拔的保证,然而前提却是要漂亮地保住他的当事人,辩护策略却是进退维谷,他为此已经愁得大把脱发,乃至于近来戴假发都不怎么打滑了!然而他到底也是能入法官慧眼的人精子,此刻搬出了原本预备用于庭上的说辞,却是个好计策:“力保托图港之功足以补过,即便不足,他也已经叫海军打中过一发子弹。我们权当他已经受过了死刑,再以功过相抵,岂不容易?”

“女妖船长识破那些企图上岸劫掠的暴徒之阴谋,擒拿暴徒亦有功,或在皇家港的市民看来确是功劳,然而使皇家港繁盛的中流砥柱决不会答应!那些在海上谋生计的人可是把船、货物、海上的安全看得紧要无比,女妖号定然不缺仇家。到时他们联合起来给法官大人还有总督施压,饶是罗马公地位家世超然,也不可能把这些人全部都收买过去。”

——至于总督府上地位超然的另一位尊贵的阁下赛博卢卡殿下,更不顶事!因他是友国的亲王,本国法庭的公开审判,以塞波卢卡身份只能更难公开插手。

“自从皇家海军来到此地之后,海盗的量刑就一律从严。但凡是背负杀孽的海盗船长,概获绞刑。依循旧例,女妖船长也难逃一死。”

“不尽然!辩护如果在长日节晚宴一事上使力,完全可以争取流放或是终身监禁,到时总也可以方便总督府上行事。”

“问题是费尔南德斯上校!”又是一位年轻的助理法官在争论中大声提到海军上校。法官大人注意了他,依稀想起他的年纪与那位上校仿佛……果然听此人说:“我同那位上校有些少年时候的情分,他来托图港之后,我偶尔也可邀约他喝上一杯,算作接风。我与他前日又曾见过,以我所见,费尔南德斯上校恐怕将女妖船长束手就擒一事十分看重!如今他把那海盗关在死牢,严加看守,且与我抱怨过勋爵和医生常去造访阻碍了他行事。他知道我是海盗庭的助理法官,问过我判罚绞刑的可能性……我到底不敢将辩护的意思告诉他,只能含混其词。他听了我的话,仿佛笃定海盗此次必死无疑!随即痛快地干了一杯,看起来似乎只有判下绞刑才合他心意。”

“并不只是看起来,”法官大人听到这里,终于疲惫地接了话茬儿,“上校也曾经求见我,并且直言不讳,要求我给海盗判下死刑。”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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