楽園・Ⅱ

你若要问起我的梦想,
看一眼那不勒斯——
那是我所爱之人的故乡。

【子分中心】“Capreae” - “女妖号” Chapter 28 多事之秋(中)

Chapter 28 多事之秋 中

霍兰德一路周全地把金发姑娘迎接回皇家港这日又是个节分,虽说盘桓在人们头顶上的阴云散尽了,阳光却是冷的。皇家港过了秋天的雨季,就要一日冷过一日,处处过日子的人家都要开始为过冬做准备。同外头的人家相比,海军驻所的号室里显然称不上是什么过日子的地方。因而一切在外头理所当然的事物,到了这里就都显得突兀起来。

见到安东尼奥闻讯而来时,在牢房担任看守的士兵显见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如今在勋爵这尊佛爷看来,他们的费尔南德斯上校还算不算得上是一路神仙。

“勋爵阁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您想要的布置和这地方不匹配。”安东尼奥站定在牢房的入口环视四周,很难不皱起眉头来阻止勋爵把这里布置成一个温暖小窝的行径,“请不要总是给海军添麻烦。”

“好啊,上校先生。那就让我把这位病人接回家。”费力西亚诺对安东尼奥的阻止置若罔闻,仍旧叫人去想办法把窗户(或者只是个漏风的洞)给用什么来封上,“否则我真担心这要紧的嫌犯会在受到审判之前就丧命。”

“咳咳!”

亚瑟·柯克兰不得不打断那两位贵人的机锋,实在是因为时机不妥当。勋爵和上校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要紧的嫌犯”近来情况好转,每日里清醒的时辰已然要比昏睡的时辰多。亚瑟并不如实向那二位汇报,概是遵循病人本人的意志——可怜的前瓦尔加斯子爵·横行托图港的罗维诺船长,如今实在是落魄了,却仍旧一来不愿意攀扯从前的弟弟,二来不想再跟欺骗过他信任的混蛋有所瓜葛,索性每天只跟消息灵通的医生数一数自己的死期,但凡有旁人进来就闭上眼睛装聋作哑。亚瑟对自己这位病人十分配合,一贯对进号室来打扰的人说:“小点儿动静罢,病人虚弱得很呢!”

这时候,他又适时向勋爵建议道:“请原谅我说话不中听,阁下,这儿的条件您也看在眼里。说实在话,您送来的东西不实用。还有那洞眼可万万不能封上,虽然它漏风,但确实是这里唯一的通风口了。老天保佑,外头穿过它进来的空气可还算新鲜。”

“那可容我再向医生打听,”勋爵索性问道,“什么样的保暖器具在这地方实用?”

“简便易更换的东西都好。不需要昂贵,您可以不时换送新的,脏了的可以直接扔掉。另外,我必须说,什么都越不过您每天过来探望一眼,顺带使人每天来打扫。这里条件实在有限,不好再奢求什么,只要干净卫生就可以了。”

“柯克兰医生,您这样鼓励勋爵阁下可叫我为难,毕竟这儿还是我们海军关押穷凶极恶的犯人的牢房,条件总不好优越得堪比温泉疗养所吧?”

“既然上校如此困扰,那么不妨把庭审之日早些定下如何?”

这倒是出人意料,反驳的并不是费力西亚诺,而是病中的囚徒终于忍不得这小小一间号室里挤着这么些个男人的聒噪了。他的声音极轻,乃至于需要医生替他把话复述一遍,随即牢房里安静下来,两位来客才切实听到他的声音,不过短短的几个音节:

“都给老子出去。”

接下来,安东尼奥忽然发现向来病弱的费力西亚诺子爵其实格外地有力气,因为勋爵阁下一把将他给拽出了牢房。纵使上校颇不甘心地回头,也只能看见医生面无表情地向自己挥手表示道别——这医生分明不是左撇子!安东尼奥赶上了这定睛一眼,瞧见医生的右手袖管上捏拢的手指。

作为女妖船长的得力助手,安东尼奥当然能够读解船长的每一个肢体动作……他的耳边倏然炸响了幻听,他的船长胃痛发作的时候,中暑虚弱的时候,只有一点力气捏住身边人的袖管的时候……安东尼奥也曾经听过船长“在我跟前呆着,哪儿都别想去”的吩咐。 

——分明是在挽留!


他总算回到了自己在驻所的办公室去——不记得是怎么走回来的!反正是怒气冲天地灼烧着心!他简直想回去拽着那医生的领子把他摔到墙上,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俨然以他的船长的代言人那样自居!然而他又碍于费力西亚诺的冷笑不敢回头……多么愚蠢啊!毫无疑问他安东尼奥就是个自大的蠢货!现在只能没用地靠摔门来宣泄怒气,“砰”地一声,把等在办公室里的来客惊了个正着。 

“安东尼奥,你吃错炸药了?”

 “闭嘴霍兰德!今天没心情跟你闲话!你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气糊涂了。霍兰德想,却不说破。不过是念着稳住安东尼奥的情绪,不至于影响正经的差事罢了,并且庆幸把刚接回来的证人留在自己的办公室,这着实是个明智的决定。

“我听说你向法官大人施压,请他务必要给女妖船长判下绞刑。”

“海盗上绞刑台可是天经地义。”

“你疯了?!那可是……总之不管怎样,跟总督唱对台戏可不容易。”不出霍兰德所料,安东尼奥原就不悦的神色愈加难看,霍兰德却不乐意给他说话的时间,一气讲道:“其中利害我也不与你噜嗦。我不知道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只要你确有此意,我劝你出手尽早。我寻回了你要找的那个小姑娘,她愿意出庭作证……眼下要是能马上开庭,女妖船长跟绞架的距离就短些,反之则长些,或者是刑场都会被总督他们拆去。不管你是怎么个意思,速速拿出个决定来。想清楚了就来找我。”

这一气讲完,霍兰德也不愿意在这个颓丧的上校跟前多作停留,撂下几句跟他那永远无缘的休假相关的抱怨离开了。安东尼奥脑子里和心里都乱,独自在办公室闷坐了一些辰光,忽然也起身穿起外套,问了卫兵霍兰德离开之后的去向。卫兵向他汇报:“中校已经回去了,带着他领来的客人一起。”安东尼奥当即晓得了自己今晚的去处——他必须到霍兰德那里去一趟,去同他的证人见一面,也好向霍兰德这个人精讨要些说法,只要可以让法官大人早日开庭,什么诡诈主意都好,多问他两句也无妨。

 

霍兰德风尘仆仆赶回自己的住所,倒是没想到刚慎重接回自己家的证人会出来迎接,冷不防处处不自在。且说贝露原是假扮富有商人跟前十分得意有体面侍女跟上岸来,行李虽不太多,但也不算少。霍兰德随口向她问候几句,便听说她尚未安置完毕,却不敢怠慢主人家,又因为她早就听说霍兰德是独自在海外任职,虽然有副官助手却无人打理内务,就忍不住先要为主人家尽一尽绵力。霍兰德谨慎审视了一番,见她不过只是闲不住要揽些侍女厨娘的活计,也就不加阻拦,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是暂居的客人并海盗一案中要紧的证人罢了。

且无关她用豌豆煮的汤是否可口香甜,易于下咽。

霍兰德连日里忙碌奔波,已不知多久没吃上一顿好餐饭,今天总算补偿了亏欠已久的舌头和肠胃。迟来一步的安东尼奥可这口福,他进门之后只能瞧着贝露姑娘已经要去洗盘子。安东尼奥心里记挂着海盗法庭的事情,催促着要她别再忙活霍兰德的家务,霍兰德倒是对此十分赞同,但却客客气气请贝露不要理睬安东尼奥,只管去安置她尚未安置好的行李。贝露笑着顺应了男主人的话,回到房间里去阖上房门以后心里头又想的些什么,在外头的两位男士当然都无从知道。

安东尼奥在霍兰德的住处磨叽了一下午,总算等到贝露开口同意上法庭作证指控海盗船长的点头,不过交换条件是她想要去探看那海盗头子一眼。这小姑娘还对两位犹豫的军爷这样说:“我只会去看看,不说任何话,也不做任何小动作,两位大人如果还有疑心,大可以亲自随来对我监视提防。”

这也不是什么困难且没道理的要求,何况即使没有安东尼奥的同意,总督府上的子爵也不照样天天往那监狱拜访着。安东紧着安排了一下日子,正巧是法官所定的开庭日期之前的第五日。

随着探监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霍兰德日益佩服起贝露小个子的姑娘来。不说她做事勤快家务拿手,更要重申不是因为她大大丰富了霍兰德那可怜公寓的可怜厨房所能提供的膳食,只凭她横穿牢狱时目不斜视、脚步稳当,霍兰德就在心里头认定了这姑娘做得成大事。不想这念头竟做了准,这又该是之后要说的话了。

三人在这地方如今条件最好的单间外头站定,那里面的船长仍然在休息。看守的卫兵要来开牢门,却被安东尼奥和霍兰德一道阻止了。贝露只定定站在原地看了一阵,就像她保证的那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大约就这么过去了三四分钟左右,她提起裙子来,这是女士要移动步子的前提。霍兰德看见了就主动走到她前头去,打掉许多伸在外头的肮脏胳膊,贝露的裙子因此而没有多沾上一点儿泥。

又过去了五天,开庭的日子到了。

因着赛迪克曾经横扫这片海域的威名,女妖船长在几座港口都市都已经成了个可怕的传说!而今要审判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女妖号的船长,这消息早已经传进了皇家港的家家户户,因而开庭日一早,法院前的广场就已被前来试图看个热闹究竟的人们挤得闹闹哄哄。然而大法官却懂得如何做好总督、海军上校和民众之间的甲板,这日的审判自然有不能公开与市民群众的细微之处,因此早晨开门时法院便宣称本案受害业主众多,旁听席早已被一众财产大受损害的商人填满了,有权势能力的甚至昨夜就住到了法官的家里头去。传话人深知大棒与胡萝卜的技巧,在满广场的人怨声载道之前,又告知法庭内每有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向外透露,包括指控罪名、证人言辞,事无巨细——实际自然要有些删改隐瞒,但是庭内的助理们都是包办这一类事情的好手。于是市民们在广场上听播报仍旧津津有味,等他们听到辩护律师的辩论,听说女妖船长竟在长日节前就蛰伏于皇家港,最终却戏剧般地帮助皇家港化解了一大危难时又一片哗然,但到底敌不过这海盗四处劫掠造下的罪孽,因此在最终的审判结果公布之后,广场上掌声雷动,居然比长日节时候还要响亮惊人了!

如此一来,法官结了案子,海军立了声威,只有总督府的主人们早早离开了法院。子爵生平第一次因为胸腔里翻腾不住的怒躁冲动而动手砸了物件,甚至扯坏了客厅里一整片刚换好的窗帘布!但这举动似乎是有效的。他很快调整起了呼吸,虽然还不能够马上是它平静一些,脸色也是铁青的,但是他已经可以收住自己的脾气,不至于把邪火撒到无辜的仆人们头上去。只是用冷冰冰的声音叫人把客厅收拾干净,同时吩咐自己要去总督的书房,禁止任何人跟随。

市民们虽不曾亲眼看见审判,但是有法院如此详实的传话,他们倒觉得比自己亲眼看见的还可信了!女妖船长被判了绞刑,这消息已在整个皇家港喧腾得沸反盈天。人们每日都要把那旧消息说一遍,再说一遍新消息,哪怕只是离行刑日尚有几天。

绞刑架立起来了,绞杀完许多罪人,破天荒地居然被刷洗了一遍,在行刑日前一天晚上晾在月光底下,原本脏兮兮的木头居然也干净得能瞧出惨白。

霍兰德梦见了这么个诡异的绞刑架。他惊醒过来,起身想给自己倒一杯酒,随即发现自己收留的女证人,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他的公寓里不见了身影。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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