楽園・Ⅱ

你若要问起我的梦想,
看一眼那不勒斯——
那是我所爱之人的故乡。

【子分中心】“Capreae” - “女妖号” 番外 一、开幕

“Capreae”-“女妖号” 番外

一、开幕

靠岸也无非就是这样。托图港的七八月,最是人声鼎沸的时节。亡命徒们在海上讨生活,却也有怕死的时候。为避开那热得怒燥整日里掀裙子煽风的女神吧,不叫船货都给卷进那裙裾里去,免得死得一文不值。几乎所有人都拥挤回这岛上来了,带着成堆成堆抢劫来的金银财宝。于是港口上就挤满了晒脱了形、瘦骨嶙峋的妖怪,背着装满珠宝的箱子,活似晴天白日的闹了鬼节。这些在海上喝人血的妖怪,要在这里吃喝嫖赌上两个月,挥霍到一文不名,再赤条条地滚出海去,拼死挣得来年的身家。

 

海盗都缩了胆色的时节里,商人的胆色就起来了。海盗们不讲究穿衣服,用抢来的珠宝在妓院里花姑娘,闲余下来的吃喝就都是他们的生意——绝大的生意!他们六月就开始为这生意忙活,腌菜腌肉装满了船舱运过来,少说也有一半都坏了,要扔了,就从甲板上一桶一桶地往下倒,干这活的水手们都豪爽得让人见了倒抽冷气。不心疼?谁那么傻了吧唧的!六月底七月头的时候,港口上的市场都架起来,每块腌肉的价钱都比进货的时候高出五六倍;香料统统都要白银真金来换!那要是有新鲜的水果……对不住,水果是不卖的,新鲜的东西都是不卖的。这些东西统统无价,都是要进贡的,你不是这儿最大的海盗,给多少金银我们都不卖;你是能保我们一方平安的人?这些都冰镇好了!是送你的……是送您的!一文一个子儿都不收!

 

罗维诺躲在乘凉的阴头底下冷笑。他手里捏着一把银勺子,戳烂了赛迪克赏给他的半个甜瓜,血红瓤子被捣得目不忍觑。那是一个商人刚才送过来的。罗维诺盯着那商人在前面对着赛迪克船长一大通点头哈腰、战战兢兢地赔笑,才终于有了胆量收下赛迪克赏给他的一小袋金币酬劳——那真是一小袋的金币,是在市场上绝对买不到一块碎肉渣的小数目——那商人越是感恩戴德地收下了,罗维诺就看得越是笑止不住。金币呢!他想到儿时溜出去跑到街上,那是在皇家港,商贩们出几个铜板就能拉走一车的瓜果来,他被拐时早已记事了,所以他记得清楚……在托图港这里,黄金白银也是不稀罕的,海盗们大多都穷苦惯了,平生没见过钱,只知道抢金子。金子没了银钱用作丈量,自然也就谈不上值几个钱了。

 

——所以海盗永远都甩脱不了苦穷。

 

商人终于揣着金子走了,口中还连称赛迪克船长大方慷慨。那商人用几个西瓜从就赛迪克手里买了命。罗维诺冷眼料定他晚上铁定要在酒馆儿里喝上一杯,决意要找到妓院的老鸨说道说道,让夜里指派几个姑娘去,喝醉酒的家伙的钱全都容易赚!那一小袋儿金币,赛迪克眼下给出去,不再把它们赚回来,他的名头首先就要不服了。

 

可是这也没有什么痛快的。罗维诺又想。赛迪克的身家再高,再任凭他挥霍,也挥买不走他只能在海盗的掌控底下白熬着等死的苦闷日子。他想到这里,甩手丢下银勺子,甜瓜也没甚么可吃的,再提不起劲儿,就摊在椅子上,也不理会赛迪克走之前同他随口知会的一声去向。他只管独自个儿在那儿摊着,没精打采的。阴头挪了地儿,他也不跟着。一双眼睛涣散着光,只顾盯着那射在地面上的光线,一直到那火烤热辣的日头把他的嗓子都晒得焦渴了,他才去咬了一勺被自己都戳碎了的甜瓜,冰镇的凉气早都散尽,瓜瓤送进嘴里,吃口都绵了,咽不下去。

 

 

赛迪克·安南的船歇了,赛迪克·安南却不闲暇。托图港的娼馆眼下正当着生意最旺的时候,前院里有酒鬼们闹得热火朝天,后院里也有一群苦命的劳力挥汗如雨。他们被撵来这里挖地三尺,要赶在天冷之前砌起一间浴室来。

 

赛迪克年前刚发现这里有一眼温泉,年后就有心思灵通的商人找上门来,拿着图纸抢下了这笔没赚头却又大得让人眼红的生意。眼下他得了赛迪克的授权,紧盯着做活的人,日日赶工,忙得马不停蹄。

 

可这些热闹都与他罗维诺有什么干系呢?

 

那商人刚找上门时,还想寻一寻罗维诺的近路,对他天花乱坠地吹了一通,尤其说那浴室里面要建造成皇家港总督府上的样式,有“古罗马、古希腊式的雕刻石柱”还要“多镶上一些宝石,保证看起来富丽堂皇。”罗维诺听得简直心中酸楚得要发笑,偏只能假装吹了阵马耳东风,掏了两下耳朵,一声也不搭理,冷眼瞧着商人赔笑赔得一脑门子冷汗。直瞧到赛迪克·安南驾临了,他才慢悠悠扯了两下鞭子,甩落到商人脚边的地上。商人本自以为聪明,眼下却只有噗通一声哆嗦着四体伏地。这一幕引得正走来的海盗哈哈大笑起来。罗维诺听见海盗的声音,才没有向这碍眼的人挥落第二鞭。他起身离开,走时也不愿意看那海盗和商人一眼,步子越来越快。商人战战兢兢的样子本来给他心里带来了些许少得可怜的痛快,可就是点痛快,也轻易就被海盗那雷鸣般的可怖笑声给驱没了。

 

他如今从早没了荫庇的廊院回到室内去,都要经过那工地。罗维诺惯常目不斜视;只是那一处见他的人,尤其是商人,都生怕招惹了他不痛快,只一个劲儿想装作不起眼的样子。更何况他们还在赛迪克·安南的眼皮子底下,更需要各个都恭顺地弯腰低头,不敢造次。

 

海上盛传,赛迪克·安南许多年前迷入人鱼岛,受困吸血礁命悬一线。生死一念之际无人知晓他如何脱身,只知晓他自那以后无端盛宠起一美人——海盗船上过得暗无天日的水手们都说:美人心思莫测,喜怒无常,一个不顺心意,轻则鞭打,重则丧命,赛迪克却对此不管不问;又即使美人总对海盗船长冷眼相待,也不能使船长熄了把人捧上天去的心思——人们纷纷猜测,海盗船长是受了海妖的蛊惑了。

 

可这世界上那里存在什么海妖?真是笑话!

罗维诺回到室内,狠狠砰上了门,仿佛这样做也能把那些议论统统关在门外。可他心里头仍旧打颤,到底不能忍住,啐了一声,后背紧贴着门板,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地,说是忽然地,可是在房间主人看来却又并不是那么突然,只是他终于熬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那种样子一般地,呜呜地哭出声来了。

 

房间主人海格力斯叹了一口气。从他一看到罗维诺进门时候的样子,就吃准了桌上准备好的书本纸笔今天都派不上用处了。他也懒得把它们都收起来,就听着罗维诺的哭声,听他只哭了一小会儿,就也起来蹲到他跟前去,瞧着他抹眼泪。海格也不打算递块帕子去帮他,只问他一句:“哭完了?我要去睡午觉,你睡不睡?”

 

罗维诺听到海格讲完这句话,登时后悔起自己没更早收拾好情绪。他抬起头,目光在书桌和海格潜藏着起床气的眼底里都晃过一遍,心里再气得精神,也不敢说自己不觉得直困得眼皮都要搭笼起来。结果,等到夜里,两个人终于都一觉睡醒再来讲功课,罗维诺果然又磕磕绊绊了。白天做好的功课,睡了一觉,全睡到爪哇国去了。

 

“在托图港这地方,眼泪是不值钱的。”

说这话的女人有一把清脆曼妙的嗓音——她如今也成了从这里众多姑娘里脱颖而出的头牌儿,跟这副好嗓子也绝脱不了干系。当年没把嗓子哭坏,是她如今最得意的事儿了。

 

“嘿,弄好啦!你瞧瞧!”

 

柔软灵巧的手指从罗维诺的眼角拂开,又为他取来一面镶着宝石的水银镜。罗维诺照了照那镜子,瞧见眼角被弄上了一颗亮晶晶的玩意儿,嫌恶地撇了撇嘴,“真别扭。”说话时就挤眉弄眼起来,想把它从脸上给弄下去。但是女人立即阻止了他,要他当心,“这可是我最贵重的家当!价值连城呢!”

 

哈!不过是海盗从哪条货船上抢来的!罗维诺冷哼了一声,满脸的不高兴。但女人也不理他了。打扮好罗维诺,她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大半。现下她要赶紧把自己给打扮起来,可一边收拾行头,一边又唉声叹气:“我今晚的风头又少不了要给你抢去了!嗨!你说是这对儿红宝石的耳铛好?还是这祖母绿的好?”

 

“哪对儿都不好。”罗维诺眯细了眼睛瞧她半天,给她选了一对珍珠的,又接她的话下去:“那见鬼的风头爱谁谁出!你今晚迷死那些家伙才好。”

 

——别叫那些恶心的家伙都盯着老子瞧。

罗维诺把这后半句咽死在了肚子里。

 

赛迪克连日都在大摆宴席,有姿色的姑娘都被叫了去;罗维诺也少不得要被召去,他只伺候海盗船长喝酒。可他不愿意去。每当他坐在赛迪克身边,席面上那些人的眼神都让他浑身是刺儿!虽然碍于赛迪克的威势,并没有人真的敢对自己怎样。他连年蒙受着赛迪克的“盛宠”,这却是真真儿的。赛迪克从不叫他受外人的为难,可罗维诺还是不愿意去——坐在男人的膝头上,跟被踩到了地上去也算同等了!这在罗维诺心里聚积成奇妙的怨气,它日复一日的发酵,蟒蛇一样绞着他的心,每每有所察觉,都痛苦得难以呼吸。

 

走神间,一只手端着空樽落到眼前来,罗维诺醒过神,讪讪地为赛迪克斟满了酒,眉梢眼角都染着一股意兴阑珊色。赛迪克这时扶住他的腰。他会意,不能不低下头去顺从地让男人把自己抱上膝头。粗糙的手掌在腰间抚摸。他还没有被允许退席。四面而来的眼光叫他浑身难受,那是嫉妒的、垂涎的视线……当罗维诺的眼底渐渐弥漫出痛恨与厌恶来,就被腰间的大手用力按倒了,男人就这样吻过来,吻在他紧紧闭合的眼睫下边,镶饰着闪亮宝石的地方。宝石落下去,掉进两人之间衣物的缝隙里。

下一秒,要离席的赛迪克也把他抱走,一瞬间的颠簸让他把酒洒了海盗一身,不过这也无所谓,海盗并不会因为被淋了一壶酒就落得一副狼狈相……赛迪克终于肯带他离开这见鬼的宴会了。罗维诺心不在焉地想,想了许多……他心里的怨气忽然就这样古怪地拧上来……他愤恨地咬住男人的脖子宣泄这股怨气,落口越重,越感觉到自己无能为力。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不愿意再去了!再不愿去了!

 

但他是不能不顺着赛迪克的心意的。

 

自己有多少分量,男人要自己派什么用处,罗维诺很清楚。如果他连这点用处都派不上,下场是不用提的。但这倒不碍着他变本加厉地跟男人闹脾气——不是说了捧着?金银珠宝,海盗抢多少有多少,都没什么可稀罕的。托图港没有的,必要搜罗来。新鲜果蔬也都称得上是寻常食物,除非有人在冬天进贡上甜瓜,大概能博得美人一笑。他毫无节制,放肆地拿水手和小商贩们作筏子,宣泄着没道理的怨气。罗维诺太乐意见人为自己的脾气和要求焦头烂额,乃至于赛迪克偶尔也对他咬牙切齿——也并不是没有将他惹怒过,真正过火的时候,罗维诺也承受过海盗船长的怒气和惩罚,但是谁都拿捏着分寸,罗维诺从未被严重地伤及过什么地方。

 

他就这样蒙受着赛迪克的“喜爱”,处处忤逆,却又从不敢忤逆地活着。海格力斯这样说他:“都快要不像是个人了。”罗维诺冷着脸铰下一把头发——头发的原主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虽然脸上已经哭哭啼啼得变了形——满不在乎:“那又怎样?”

 

他早已落出了人间了。

 

这天他提着灯,正准备烧衣服,衣服都是赛迪克刚差人送来的,东方的丝绸和刺绣,样式滑稽又可笑,穿戴起来都要变成个女人了!罗维诺并不是没有作过妩媚的妆扮。不过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差。他知道赛迪克在外头请人喝酒,他得要去,也不是没去过。但是坏脾气上来了,几个来三催四请的水手全被罗维诺撵了出去。现下他更要烧掉这身衣服!没了重要的行头,也不打扮起来,赛迪克总不能逼着他出去丢人现眼。

 

门外边,被罗维诺撵出来再进不去的海盗急的快哭鼻子!这是哭自己的性命哪!他连这点儿小活都三番四次地干不成,船长的排头能好吃么!这番动静着实不小,海格力斯也被惊动了。看着眼前的闭门羹,抱着猫给海盗出了主意,叫那海盗学了话回去,保管他性命无忧。

 

海盗赶紧学了话,一溜烟复命去了。

 

赛迪克船长请人喝酒,也有讲究——他倒是个雅人!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坐在一堆软垫中间,抚摸着柔软的地毯,手里不伦不类地举着个啤酒樽,看着亲父与海盗打哈哈,心里头兀自乱想。他今天只来露个脸。但他也得在旁边学着,要不了多久,就得换他来跟这异邦的海盗打交道了。

 

兴许是看他无聊,海盗头子拍了拍手就有人来陪酒助兴。基尔伯特对此也全无兴趣,不过聊胜于无,只是发觉那海盗身边竟无人相陪,这未免太过诡异了。不由得挪动身子,想仔细打量一番,就听见自家老爹问道:“您的孩子还好吧?”言语间竟真存着几分关切。基尔伯特又瞧那海盗,竟看不出来,他哪里像是个有孩子的父亲的样儿。

 

“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被我宠坏了,今天叫了他还不来,大概又在闹脾气。”

 

说话间,一个海盗水手小心翼翼过来,远远弓着身子请罪,口齿清楚道:“给船长请罪。小的没能把那位大人给请来……不过那位大人有话让小的带给船长,请容小的禀报。”

 

“说。”

 

基尔伯特瞧那水手一闭眼,仿佛是把心一横,一口气道:“那位大人说了:不去!要去也可以!除非您亲自去请,否则……想都别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赛迪克·安南大笑起来。起身向两位贝什米特先生告了罪,口称自己“确实把他给宠坏了,”又说“我去去就来。”老贝什米特说了一声“无妨”,海盗船长就离开了。基尔伯特不明就里,只看着自家父亲。老贝什米特只管叮嘱他“少喝酒”,又为他解惑,告诉他海盗船长有个极为宠爱的孩子,但并不是他的儿子,见基尔伯特露出了然的神情,老贝什米特又补充道,“一会儿别盯着瞧。那孩子不爱被打量,如果闹起脾气来,不好收拾。”

 

但是基尔伯特已然感到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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